我恍惚蹲踞在國會大廈的圓拱屋頂角落,凌空匝繞的自衛隊直升機,接連向
此處發射催淚彈攻擊。我既悲憤,又懊惱,拚勁猛吸香菸,一邊也覺悟到,今時
今地已屬末日絕境。剛剛,與我同是吸菸愛好者的西洋畫家日下部,從高聳的國
會大廈的拱頂摔墜地面,終於,我成為人世間孤伶伶僅存的吸菸者了。

  這時候,以夜空作背景,地面探照燈仰射顯現的我的模樣,透過蒼蠅般空中
直升機腹內的電視攝影鏡頭實況轉播,傳送到全國各地。

  殘菸剩下三條,不抽完我死不瞑目,持續兩根、三根同時銜在嘴裡猛吸,燻
得我頭昏眼澀。我清楚,自己勢將摔墜地面,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約十五、六年前,反菸運動才剛剛起步,而對吸菸者的鎮壓轉趨激烈,也不
過是六、七年前的事。真是做夢都想不到,在這麼短短的時間內,我竟會成為這
個國度的最後的吸菸者。或許,事態機轉演變的條件早就已經成熟了,我卻渾然
不覺。某個程度內,我還算是有名氣的小說家,始終窩在家裡頭埋首寫作,因此
對社會變化缺乏實際見聞、感同身受的機會。再加上,絕大部份好像死魚似的新
聞稿,我相當討厭,幾乎不讀報紙。我定居地方城鎮,經常是編輯造訪我家,而
我也差不多完全不出現文壇交際場合,所以也很少前往東京。當然,我大致清楚
禁菸這件事,因為文化界人士曾針對反菸運動的贊成與否,在報章雜誌掀開筆戰
,漸漸的,雙方論調越來越歇斯底里。我也知道,突然之間,反菸運動轉趨高亢
,對此一運動抱持否定主張的言論,從而急遽地在媒體上消失了蹤影。

  既然大部份時間我都在自己的家中過活,所以也不曾把那些外頭的囂囂嚷嚷
,認真當一回事看待。自十八、九歲開始,我就是個快樂的癮君子,手不離菸,
菸不離手,沒有人給我忠告,也沒有跟我抱怨。妻兒默認我是「老菸槍」的事實
。他們曉得,要我生產一定數量的作品,以維繫流行作家的豐渥收入的話,龐大
菸草消費是不可或缺的條件;並且他們也明白,如果我是上班族,薪水根本不能
維持現在的生活水準,因為,凍結吸菸職員工的升遷,早就是企業各界的共識了。

  某天,兩名流行雜誌的編輯到我家,當面向我約稿。其中一名約二十七、八
歲的女編輯,在她遞名片的右上方,竟大刺刺印著:「我不喜歡香菸的菸味哩」
。那時候,據說利用名片來宣告「嫌菸」的女性並不稀奇。但甚少外出交際、孤
陋寡聞的我,一看到這樣的名片卻火冒三丈。就算「嫌菸」理直氣壯好了,可是
既然身為流行雜誌的編輯,不應該不知道我這位流行作家是個快樂的吸菸者。退
一萬步說,不知者還是有罪的。前來央人託事,卻亮出這種德行的名片,即使對
方不是吸菸者,也是無禮到了極點。

  我立刻起身站立。

 「是這樣嗎?那就對不起了。」對著滿臉驚愕狀的兩名編輯,我說,「很不湊
巧,在下我是個手不離菸、菸不離手的癮君子,不抽菸沒幹活。很抱歉,讓你們
老遠來卻白跑一趟。」
  客廳氣氛很僵,像一池溫水突然結冰起來。女編輯眉毛上吊,瞪著我看。男
編輯慌慌張張欠身,「哎呀,這個……」、「實在很那個……」、「千萬別生氣
……」、「請多包涵……」,嘴巴猛賠不是。但我把這些低聲下氣的話丟在腦後
,頭回也不回地離開客廳。

  似乎隱隱然聽得見,兩名編輯互相嘮嘮叨叨些什麼,走了。

   事後,我有點懊惱自己反應過度了,畢竟,他們是花四個多小時從東京趕來
的遠道客人啊!的確,我是老菸槍,但不可能一小時不抽菸就死翹翹吧;而對方
也不至於是一吸入二手菸就立刻斃命的特殊體質者,怎麼會彼此「犯沖」到不歡
而散的地步呢?

  好戲還在後頭。

   我沒料到,吃我一頓排頭的女編輯,竟也是反菸運動的旗手之一。義憤填膺
的她,從此不斷在雜誌上對我點名,惡言相向,更衝著全部吸菸人口而來,痛加
數落。她指稱抽菸的人盡是「剛愎自用、頑固不靈、傲慢暴虐、乖戾妄想、獨斷
專橫」之徒,和這樣的吸菸者之流共事,鐵律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所以
應該把他們全部從工作場所驅逐出去。吸菸者的思想尤其不能碰觸,讀了吸菸作
家的文章,會有被同化成「菸槍」的危險。
  事到如今,實不能再緘默下去了。我單獨一人難堪沒關係,全部吸菸者跟著
遭殃才教人無法忍受。於是我在某雜誌上發表了如下篇短文:

  「不吸菸者之所以會歧視吸菸者,表現出人性的殘酷傾向,大部分源自於一
個單純的原因──正因為反菸運動者不吸菸,所以嚴重缺乏惻隱之心。

  的確,不吸菸的人,體態健康,充滿血色,多半愛好體育。然而,不吸菸者
也大多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臉上常掛著憨笑,思路短淺,語言無趣
,僅能扯談一些淺薄的話題。他們不善歸納,但長於演繹,容易武斷,倉卒結論
。聊起運動來口沫橫飛,碰上哲學或文學,則昏昏欲睡。

  以往,議題複雜、時間冗長的會議室內,常有煙霧繚繞而討論熱烈的場面。
如今在空氣清靜機、離子產生器材的伺候下,會議卻老是草草結束。時間一到,
全員離座,誰也待不住。

  健康第一,是反菸運動者的至高無上綱領。寧要健康,一『思』不苟,他們
絕不會為了一分一毫的思想,而犧牲了健康。這樣的不吸菸者,簡直就是傻蛋一
個!即使傻蛋們都能長命百歲,結果也只是成為年輕人的累贅的一大群癡呆老頭
罷了。

  儘管吸菸是人類的靈感上偉大發現,但最近傳媒卻多半替反菸運動撐腰張目
,使得原本記者齊聚、香菸裊裊的編輯部,空氣為之淡而無味。這也就是新聞報
導越來越不忍卒讀的最大原因。」

  果然,文章一發表,立刻成為眾矢之的,引起反菸運動者的激烈批評,不過
大都是陳腔濫調,了無新意。有一篇反駁言論甚至把我的文章部份照抄,再將其
中的「不吸菸者」、「反菸運動者」代換成「吸菸者」,真是窮極無聊。

  這時候,我也開始接到一些騷擾電話和信件了,大部分劈頭就開罵,諸如「
活得不厭煩了你!」、「你想找死是不是?混蛋!」等等單純的發洩。有的比較
認真,像寄來一團乾癟的黑色焦油塊,另附上簡短的警句:「吃這個去死吧!」
這就比較有創意了,但為數不多。

  自從當年電視廣播、報章雜誌嚴禁刊登香菸廣告之後,日本人喜歡附和跟風
的脾性原形畢露,「嫌菸」風氣如火燎原,對吸菸者的歧視也更變本加厲了。我
的文章發表後隔沒多久,有一天,我外出買書,順便散散步,赫然在社區公園入
口處看到一塊告示牌:

 「狗及吸菸者禁止入內」

  終於被當做狗一般看待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的反抗意志益形堅定,誓
言對壓迫絕不屈服。

  我一天約吸六、七十支香菸。經常光顧的百貨店的外務員,每個月會幫我送
來十條美國製香菸「MORE」,每條三千圓,總共一個月花費三萬圓。不過,外國
香菸後來禁止輸入,雖然我曾搶購囤積兩百條,但終於也抽光了,只好改吸國產
菸度日。

  就在這時候,一家往來多年的出版社,邀我前往東京參加某個文壇聚會,我
推辭不掉,只好答應。於是拜託太太,去車站幫我預購一張新幹線的車票。

  「吸菸車廂,票價加收二成。」太太買了車票回來,對我說,「而且只有第
四節車廂准許抽菸。我說要吸菸車廂,售票員看我的眼光好怪異,就好像看到野
獸一樣。」

  當我按照預訂的班次去搭火車,步入第四節車廂,內部的情形讓我嚇一跳。

  座椅破破爛爛;布滿灰塵的窗玻璃,每一塊都有裂痕。上頭用小圓紙黏貼補
牢;地板到處都是垃圾,天花板則是結滿蜘蛛網;座椅的把手上的菸灰盒,菸蒂
都滿出來了。在這節骯髒污穢的車廂裡頭,零零落落坐著七、八名臉色黝黑的乘
客。車廂裡的播音喇叭,流瀉著葛令格的陰黯的E小調鋼琴協奏曲,氣氛真是詭
異。往車廂後頭的吸菸者專用廁所走去,馬桶竟然不是沖洗式,而是落伍的人工
掏取式,並且盥洗台也無自來水,只簡陋的以一支錫製勺子,用鐵鍊連結自助幫
浦來盛水洗滌。

  親眼目睹車廂內如是的光景,我不由得怒火中燒,斷絕了東京赴約的念頭,
於下一個車站下車,立刻轉乘計程車回家。我想,吸者在火車上的處境難堪到這
種地步,那麼在飯店等聚會場所將要蒙受何種待遇?也就不問可知了。

  排斥吸菸者,連帶使香菸攤遭受池魚之殃,越來越遭白眼。我住處附近的香
菸攤一家接一家關門,我買菸的地方不得不越走越遠。逐漸的,城鎮中只剩一家
香菸攤了。我對看顧著僅存的香菸攤的老頭子說:

  「老伯啊!你就不能休息、休息,享享清福嗎?如果你真想歇業的話,庫存
的香菸全部搬到我家賣我吧。」

  我說到,他做到了。當晚,老頭子真的九箱庫存的香菸扛進我家,「我不幹
了。」老頭子堅決道。

  吸菸者不斷受到仇視,情況不停的惡化。

  在社會大眾的「共識」中,歐美各國早已全面禁菸成功,慚愧的,我國卻還
有售菸商,還有吸菸者,這是「落後國家」日本之恥。於是,不把吸菸者當人看
待,將之套蓋麻袋,加以毆打的案例層出不窮。

  有此一說,「人類的睿智,終會遏止愚行偏向極端。」我把持悲觀的看法。

  所謂「極端」,雖然不知究指何種程度而言,但反顧人類歷史,「愚行」演
變成私刑、集體殺人事件等等之「極端」,卻是罄竹難書。對吸菸者歧視,早已
達到類似西洋中古時代「獵捕女巫」的地步,而把持歧視立場的一方,並不自覺
己身的舉動是「愚行」,使得情況更加惡化。在人類殘暴行徑急遽升高的時期,
宗教、正義、性善等等大義名分經常缺席。何況反菸運動正是一種以「健康」為
標榜的現代宗教,恣意揮舞著「正義」、「善」的大旗,終於引發血濺街頭的慘
劇。一名屢受警告戒菸不從的男性吸菸者,於光天化日之下遭十七、八名商店街
主婦和二名警察活活打死。

  當東京地區發生五級地震、住宅區火警頻傳的時候,吸菸群眾即將蜂起暴動
的流言四起,政府因此在街頭設置崗哨盤檢,許多無家可歸的難民都被認定是吸
菸者,遭到拘留處分。由此可見,抱持歧視立場的人,不知不覺之中,從罪惡感
轉而陷入了被害妄想。

  事態愈演烈。日本香菸公司被縱火焚毀,宣布歇業。吸菸者的真正黑暗時代
來臨了。這時,每天夜晚,全國各地都會出現臉覆三角白色面巾的激進反菸集團
「KEK」(嫌菸權團體)成員,擎舉火把,來回街頭逡巡,燒掉殘存不多的香菸
攤。

  雖然不容易買到香菸,但我仗著流行作家的特權,要求常來往的雜誌編輯替
我搜購香菸,所以還是能夠大抽特抽。

  「就把香菸當作稿費好了,否則我不寫了。」我說。
  可憐的編輯,為了滿足我的菸癮,明的去偏遠鄉下的雜貨店贖買,暗的到都
會鬧區的黑市交易私貨。

  在這個世間,如此堅持原則的癮君子,應該不只我一個人吧。好奇的報章刊
物,再三製作「仍未戒菸的著名人士」等類似的專題報導,列舉明目張膽發表過
擁護吸菸的癮君子。由於我剛剛出過鋒頭,最近某篇文章點名的一百人左右的癮
君子中,我被「點油做記號」成為榜首。

  該文章結尾提問:「在這些桀騖難馴的人裡頭,誰會是最後的吸菸者呢?」

  經過傳播媒體的鼓勵張揚,造成我家不斷被騷擾,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陷入恐
懼之中。不是窗戶玻璃被丟石頭打破,就是圍籬常冒出無名火,外牆更是遭各色
噴漆塗鴉得怵目驚心。例如:

  「吸菸者之家」、「尼古丁中毒去死!」、「這家人非日本人」等等。

  漸漸的,惡作劇的電話和信件增多,內容幾乎全是警告脅迫的語句。妻子抱
怨已經無法跟我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帶著孩子回娘家去了。

  「最後的吸菸者將會是誰?」
  連日來,各報競相刊載「吸菸名士」的最新統計數字,眼看許多熟悉的文人
雅客紛紛宣告熄火戒菸,消失於名單當中。但隨著被歧視對象的減少,仍在榜單
上的吸菸者所受到的壓力,卻呈反比例增大。

    某天,我氣不過,打電話到人權擁護委員會申訴。沒想到,受理申訴的辦事
人員一副愛理不理、官腔官調的口氣。

  「你不要太一廂情願好不好,長久以來,本會一直為促進非吸菸者的權利而
努力。」對方說。

  「可是,現在吸菸者是屬於少數啊。」

   「老早以前吸菸者就是少數了,而我們正是一個保護多數者利益的組織。」

  「哦,那你們是向多數派靠邊站囉。」

  「那當然,你也太沒常識了。」

   既然如此,吸菸者只有自求多福、自力救濟了。我在我家的四周架圍鐵絲網
,晚間通上電流,並備妥改造手槍和武士刀。也就是在這時候,家住鄰近社區的
洋畫家日下部,打電話給我。他是一個菸齡頗長的菸斗愛好者,自從名牌菸草「
HALF AND HALF」無法進口之後,他只好改抽濾嘴捲菸解癮。
  「這真是個了不起的時代。」日下部興奮的說。「據我所獲得的可靠情報,
最近 KEK團會有襲擊動作,這都是由於傳播媒體的煸風點火──特別是電視台,
他們急於要拍攝吸菸者家裡被燒毀的精彩新聞畫面。」

  「這下子糟了,」我說。「如果我家先遭殃,我就逃到你家去。」

   「彼此彼此,假使相反的話,我立刻開車去你家,我們一起到東京。我在東
京有個歇腳住所,也有一些同志。反正有始就有終,就讓我們吸菸吸個夠,輝煌
而死吧。」

  「我同意,但願後世的歷史教科書,會記載我們說:「他們直到最後,都堅
持含菸而死」,這不是很有氣派的死法嗎?」

  說著說著,我們都笑了。 

  但真正大難臨頭,情況可不好笑。兩個月後某夜,日下部冒著一身焦味,開
車直闖我家。

  「他們真的幹起來了。」日下部把朋馳車開進我家的車庫,急促的說,「我
們兩人樹大招風,接著就要輪到你這裡了,趕緊逃吧。」
  「等等,帶走我搜購的香菸。」

  「太好了,我也帶了一些。」

  當我們把上百條香菸放進車子行李箱的時候,突然住家周遭發生一陣騷動,
接著,東側傳出窗戶玻璃被打破的聲音。

  「果然來了。」我渾身洋溢武士的氣概,對日下部說,「我們不去給他們教
訓一下嗎?」

  「好吧,正巧我也沒吃飯,餓得一肚子氣沒地方發洩呢。」

  我們進屋,走入面向庭院的廚房。間間歇歇聽聞有人拿剪子剪斷通電鐵絲網
時的爆裂聲。不慌不忙,我們倒好一大鍋的油,點火燒鍋。隨後,我把改造手槍
交給日下部,武士刀自己拿著。這時,二樓的浴室有異聲傳出,我們趕過去瞧看
,原來一個男子沿著隔壁房子的屋簷,破壞我家浴室窗戶,正要溜進來。見狀,
我立刻衝到窗邊,將該名男子的雙手齊肘斬下。

  「……」

   該名男子還算條漢子,哼都沒哼一聲,從二樓浴室的窗戶消失了。
  鐵絲網應該是被剪了缺口,庭院湧進十幾個人,像一群瘋狗似的,慌忙試著
撬開一樓門窗,我跟日下部交換一下默契,進廚房,合力將油鍋抬上二樓陽台,
將滾沸的油淋倒下去,燙得庭院窗門邊的闖入者吱吱叫,接著,日下部拿槍對準
人影射擊,庭院更是交織一片哀號和悲鳴。

  不速之客雖然做鳥獸散,臨走時卻在一樓大門的玄關縱火,頃刻間,屋裡頭
煙霧瀰漫。

  「我很想為身為一個癮君子的光榮而戰,但要我被活活燒死,我可不幹,我
們開車逃吧。」日下部說。

  我清楚,拐出巷弄,前頭大馬路鐵定有一大群人在那裡守候。進入日下部的
車子,我說:

  「加足馬力!」

  日下部的朋馳轎車,奔馳如飛,轉出巷道,往大馬路衝過去。果然,一大群
人扛著攝影機,拿著麥克風。正在前方蠢蠢欲動,朋馳轎車撞得他們馬仰人翻。

  「太妙了,哈哈,有趣、有趣。」日下部邊開車邊笑道。

  我們徹夜趕路,清晨抵達東京。
  日下部提到在東京的歇腳的地方,位於某棟豪華大廈的地下室,原本開設高
級俱樂部,日下部是股東之一,現已停業。這裡,聚集各地逃亡而至的癮君子同
志,連我和日下部在內,共二十名。我們特地推舉「菸草之神」,誓言團結一致
,抵禦外侮。所謂的「菸草之神」,其實是個沒有固定形體的偶像,我們只是揭
櫫名牌香菸「LUCKY STRIKE」的紅日標誌做為旗幟,並燒焚大量菸草供奉,以祈
求獲得勝利。

  接下來的一星期裡頭,我們奮力戰鬥的慘烈模樣,實在難以言喻。總括來說
,我們可以算是饒勇善戰,我們的敵人眾多,不但包括 KEK團,及公然當他們爪
牙的警察和自衛隊,而且還有以聯合國衛生組織跟世界紅十字會為後盾,宣稱具
有良知良能的人。相反的,只有從事香菸黑市買賣的地痞流氓奧援我們。

  目睹我們日益艱困的處境,「菸草之神」下達指示,要我們迎迓祂差遣前來
的救兵,其中有「PEACE」的和平鴿、「GOLDEN BAT」的金蝙蝠、 「COOL」的送
子鳥,甚至「斯毛克牙粉」都派送一個齒如編貝的超人老兄。但事後證明,盡是
一些不可信賴的傢伙,枉費我們的祭禱膜拜。

  「二次大戰的悲慘經驗,我們嘗過,但當前這個社會,實在讓人不明白,為
什麼物質越豐裕,法例規範隨之增多,差別、歧視跟著司空見慣,我們也變得更
不自由了?」日下部說。
  同志一個接續一個倒下去,只剩我和日下部兩人。窮途末路啊。我們兩人依
偎在國會大廈頂端,拚命猛吸僅存的香菸。日下部還問我:

  「難道人類天性就喜歡這樣嗎?」

  「沒錯,為了制止這種事,只有戰爭。」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直升機發射的催淚彈,擊中日下部的頭部,他張大嘴巴
,卻一言不發的墜落地面。立刻,聚集在地面的群眾,有如觀賞櫻花般,個個伸
長脖子仰望,他們大聲叫嚷:

  「上面還有一個!」

  「只剩一個!」

  接下來,大約有兩個鐘頭,我單獨一個人頑強地滯留在國會大廈的圓拱形屋
頂,既感到蒼涼,又感到偉大。

  突然,我驚覺,地面上的圍觀群眾,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鴉雀無聲,盤旋空
中的直升機也消失了蹤影。而我卻聽見有人用麥克風喊話,音量小但句句清楚。

  「……的確如此,到那時候,將會造成重大遺憾,讓我們後悔莫及。現在,
他可以說是日本吸菸時代的活化石,是天然紀念物,是人間國寶,我們應該加以
特別保護。各位先生女士,希望你們能共襄盛舉。我特地重新聲明一次,就在今
天,『吸菸者保護協會』已經緊急成立了。」

  聽了,我不禁渾身打顫。天啊!我怎麼會淪落到需要被保護的地步呢?這將
是另一段被迫害的苦難的開端。受保護的鳥獸,注定要滅絕。我將被展示、被攝
影、被注射、被隔離、被採取精液,遍嚐各式各樣的身心虐待,而乾癟死去,並
且,死後還要被剝製成標本。難道,這就是我的結局嗎?我怯怕恐懼,鼓起餘力
,打算往地面跳下去。

  但是太遲了,國會大廈周遭的地面,已經拉張開來一床接一床的救生布幕。

  緊接著,不遠的上空,兩架直升機,聯手抓掛一具大羅網,向下,更下,緩
慢而穩定的對準我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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